依然小鬼

【叶喻第6次相恋】有请大神

 @叶喻搞事生产大队 

叶喻1V1,古代灵魂叶X现代神棍喻,穿越转世预警,HE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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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“多谢啊喻先生,您可真是帮了大忙!”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喜形于色,点头哈腰的模样,半点不像白日威风堂堂的富豪,“这下我总算能睡个好觉了!大半夜的,我就不留您了,这是今天的费用。一点心意,不成敬意,请您笑纳。”

“您客气了,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。既然价格是预先谈好的,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。”青年男子墨色斗篷加身,声如清泉,兜帽掩盖下隐约半弯清俊轮廓,伸手接过男人颤颤巍巍递来的支票。他的手指修长细嫩,标致如橱窗里供人观赏的手模,只是皮肤白得渗人,全然不像带着活人气儿。钱物两清,男子收拾做法工具,转身告辞,“邪祟已除,顾先生大可高枕无忧。愿我们,后会无期。”

“哎哎!后会无期!后会无期!”男人忙不迭应承,头也不回地招呼保姆,“宋嫂,快送送喻先生!”

“不必了,我自己走就好,各位留步。”

 

男子孑然一身,披着星月独自行了许久,远到那高耸豪宅都看不分明。见四下无人,才三步并作两步拐进小巷。巷口支着辆老旧自行车,破烂得连小偷都懒得光顾。他却如获至宝,从口袋里掏出弹簧锁钥匙,单手卸下斗篷,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车筐,骑着车吱吱呀呀上了路。

真够抠的,他不过说了句作法需心诚安静,居然连空调都没开。这大热天,给他整得一脑门子汗。男子内心吐槽着刚结束的工作,没好气地越蹬越快,暗想明早还得去给客户送画,可得早点回家。

他叫喻文州,干这行算是老手。有多“老”,看这辆二八大杠就可见一斑。车是他几十年前从二手市场淘的,美其名曰享受生活,放到现在早该进历史陈列馆。喻文州明面上的工作是经营画室,状况不咸不淡。但好在老天爷又赏了口饭吃,给他开辟个副业。官方赐名请魂师,说到底就是个跳大神的。明码标价,童叟无欺,在“业内”也算有口皆碑。要说21世纪都过了快20年了,还有人在找人驱鬼,不是脑子有坑,就是心里有病。人死不能复生,公道自在人心,那些个心惊胆战的,多半是做了坏事心中有鬼。找他清理邪祟,也不过图个心安而已。什么厉鬼索命、借尸还魂,老铁,我们相信科学。

可你要问喻文州,这世上真有灵魂嘛?他恐怕还真会点点头。不知是祖上积德,还是天赋秉异,或是他钻了时间的空子,似乎从父亲云游的那一年,他就没再变老过。顶着张青春年少的脸,不知过了多少年头。就连身份证也跟着邪门,每五年就自发变成新的出生日期,让他始终保持在二十多岁。这些年衣食住行,户籍办居然从没查出任何BUG。唯一的问题,大概就是要频繁搬家,毕竟没人愿意隔壁守着个不老不死的妖怪吧。

天生异能带来的不止青春永驻,喻文州自小就能看见常人不可见的灵体。招了这么多年魂,难免碰上百八十个。那些个滞留阳间的,多半是迷了路。普通人的魂魄根本没有攻击力,通常存在不过7日,而且会停留在最美好的样子。残疾的得到健全身躯,病弱的得以健步如飞,感情失意的又寻了新乐子,孤独终老的也能凑上个伴;更别说寿终正寝的,欢欢喜喜领了孟婆汤,都上赶着投胎去了。享受新生活还来不及,谁有功夫没事干,去报上辈子的恩怨呢!

厉鬼什么样,他活这么久,真没见过。穷极他毕生的想象力,也只能琢磨出穷凶极恶、满面血痕、支离破碎之类的抽象词汇,从来也没机会验证。反正他也只会唱几首高深莫测的安魂曲,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唱的什么意思,所谓符咒也不过他随手勾描,能真驱了魂才是见鬼。

 

画室近在眼前,喻文州把自行车往门外随手一停,像往常一样,插入钥匙拧开房门。屋里静得出奇,他并不在意,反正他夜半归来不在少数。书架下方孤零零躺着只罗盘,也许是出门匆忙掉出来。喻文州自嘲着丢三落四,刚准备走近了弯腰去捡,忽来劲风扑面,直接将他掀翻在地。罗盘无端自起,悬在半空滴溜溜转个不停。身后画纸吹得哗哗作响,更添诡氛。喻文州瘫坐在地,呆望面前诡异场景,完全将本职工作抛于脑后。罗盘翻滚数秒,空气似是被扯裂缝隙,刹那间闯出只浴血身影。

这4D大片的特效也太过真实了,喻文州自欺欺人地想。待对方整装完毕,空间缝隙瞬间闭合,仿若从未出现过。饱受摧残的罗盘缓缓坠地,碎作两半。来人身披战甲,头顶发髻,双脚腾空,面上血迹斑斑,凶神恶煞向他望来。虽非青面獠牙,但足以摄人心魄。手中长枪一挑,枪尖直至喻文州喉头,怒然喝道:“来者何人?”

明明你才是来者。喻文州尽力向后仰头,堪堪躲过逼至面前的锋芒。定神一看,那长枪通体乌黑,月光掩映下竟没有反射,似乎并非实体。他心下了悟,尝试着抬手去抚,手指不出所料地径直穿过枪杆。

来人眉间一凛,动作利落收回武器。双眼微眯如剑,俯视之姿更显睥睨,口中却是意外:“你是活人?”

喻文州仰望不请自来的“贵客”,瞠目结舌:跳了这么多年大神,今个儿遇到真的了?

 

2.

“所以说,你就是为了逃婚,结果打斗间穿越了时空?”

所幸喻文州自身也非寻常人等,迅速接受事实后,就盘腿坐上床面,审问私闯民宅的大神。叶修(据“犯人”交代是他大名),乃是某朝代赫赫有名的将军。奈何天妒英才,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。马革裹尸葬身边关也就算了,远方家人死不见尸,只能给他立了个衣冠冢。他埋葬之所是兵家必争之地,这才沾染了满身的戾气,能为自然也非常人可比。比如此时,闯入他家不过片刻,他身上的血污便随自身疗愈,消失得无影无踪,露出原本气宇轩昂的面貌来。

然而天有不测风云,叶修殒命数百年后,朝代变迁。京中一位显贵家的大小姐突染重病,不久便撒手人寰。家中人生怕是不祥之兆,请了镇魔除妖的道士来瞧。道士说,大小姐姻缘未竟,阴气过重。若不想连累全家,需得请来未婚男子魂魄,为尸骨未寒的大小姐举行冥婚,以阳气镇压恶灵。

大户人家爱女心切,女儿在世时娇生惯养,离世了也力图给她最好归宿。于是不顾礼数忌讳,翻阅典籍,发觉从前有位铁血将军未曾婚娶,便花重金请人做法主持冥婚。这个被相中的倒霉鬼正是叶修,道士见钱眼开,真答应去做,可惜他自不量力。叶修曾是以一敌百的猛将,毁天灭地不敢,也早踏过千万人的尸体,神鬼惊怕,岂是他小小法术困得住的?于是叶将军拳打脚踢,径直挣脱束缚锁链,毁去法坛,却不想逆天之举,竟意外撕裂时空缝隙,穿越到千百年后的现代来。

“行吧。”听完了怪力乱神的故事,确认没有性命之忧,喻半仙放宽了心,对抱拳致歉的远古大神摆手示意,“既来之则安之,反正法器坏了,你暂时也回不去。不过既然你进了我家,就得守我的规矩。第一……”

他本想约法三章,可仔细想想,吃喝拉撒,哪一项叶修也干扰不了他。就连睡,轻飘飘一缕魂,哪怕叠在他身上躺着,估计也造不成鬼压床的效果,索性得过且过,“算了,先就这样吧,有什么以后再说。”

叶修欣然应允,存在了上千年的魂魄,哪儿那么容易烟消云散。他不是专横跋扈之人,这个年轻后生看起来也很好相处,不如随遇而安。可他们一人一魂同居第一天,就引发了观念的巨大冲击。

 

“你,你这衣冠不整,成何体统!”

喻文州低头审视自己全身,脖子上挂着毛巾,四角短裤安安分分穿在胯间,拖鞋也端端正正套在脚上,一时间还难以适应家中多了只老古董的事实。他当晚出了一身汗,刚冲了个热水澡,不明白夏天在卧室打个赤膊有什么问题。可叶修面色通红,眼神欲盖弥彰地瞪着他赤裸胸膛。喻文州抬眼瞟瞟衣饰繁复的小将军,不以为意,老神在在走向床边,坦然道:“这是我自己家,我愿意怎么穿随便我。再说,都要睡觉了,穿衣服干嘛?这时代人们都这么穿,你要适应。”

叶修闻言勃然大怒,不敢置信地双目圆瞪:“世上怎会有如此淫乱之事!”

“叫唤什么,我身上有的你都有,我还没在意你看呢!”喻文州懒得理会他古板思想,翻身上床,拉过毛毯搭在腰际,直接闭上双眼酝酿睡意,留叶修一人在旁怒目而视,也不曾理会他吃人般的目光。

叶修蹲在窗台干瞪眼半晌,看喻文州丝毫没有悔改迹象,无可奈何叹了口气。心道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干脆心一横,大大咧咧地躺在人身边,倒头就睡。

“喂!俩大男人哪有这么睡觉的!躺在一起像什么话!”喻文州家里是1米8的单人床,虽然平时只他自己睡,但放两个枕头绰绰有余。叶修倒不客气,巴着枕头没把自己当外人,佯装入睡的喻文州却炸了毛,当即抵制,不料换来叶修如法炮制的满不在意:“吵什么,我们在军营里都这样睡的。”

喻文州被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噎个正着,想发作却见对方已然呼呼大睡,只好气鼓鼓地念着“好人不跟鬼斗”沉入梦乡。

 

3.

叶修已许久不曾睡个好觉,现世安稳,他睁眼就见喻文州双腿盘在他腰际。说是盘也许不太准确,喻文州大概是习惯圈着东西睡觉,腿间夹着毛毯,笔挺左腿搭在他腰上。若叶修是个活生生的人,这画面堪称活色生香。可毕竟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灵体,那条长腿穿过他身躯,落在床面上,真要定义只能算是腰斩。

多亏身处和平年代,要是放在军营里,这家伙细皮嫩肉的模样,大概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。叶修偏过头,端详近在咫尺的面庞,睫毛挺翘,双唇饱满,呼气如兰。他继承父辈的骁勇善战,从小生长的环境,周围多为男子。军队驻边或出征,常年在外,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,又是患难与共的弟兄,死生同穴。需求来了,互相帮助也是常有的事。叶修本身星目剑眉,在当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美男子。年少时也有不识相的新兵对他动过邪念,都被叶将军一枪挑断手筋。他从前只觉对男人动手动脚的行为,实在令人作呕,如今近距离观察喻文州,却是有些感同身受。男子身躯多是硬邦邦的,这人的唇瓣却似露珠柔嫩饱满,叶修仿佛受了蛊惑,不受控制地贴近几许。

“唔嗯,走开……”突来嘤咛,喻文州不知是做了什么梦,赶苍蝇似的在面前挥了挥手。叶修心下一惊,连忙抱着长枪躲去床脚,暗中思索自己是神经错乱还是走火入魔。

 

喻文州睡到饱,一觉醒来神清气爽,依约去给客户送画。叶修对他的二八大杠分外感兴趣,自告奋勇同行,号称护卫他上路,听得喻文州背后发凉。

这辆自行车和他一样,历经风霜但崭新依旧,铃铛拨起来还是脆生生的叮铃叮铃声。喻文州兀自骑着车穿梭大街小巷,路过公园早市,人声熙攘。叶修大模大样扛着长枪,蹲在他车后座上,饶有兴趣沿路观视。好在他是个灵体,不然活像是城管巡查。

回家后,喻文州做了午饭,又良心发作觉得吃独食不好。回头找人,只见叶修正远望窗外,神情在树荫下明明灭灭。画室的后窗能看见不远处社区的街心公园,喻文州暗叹该不会是白天看见生活景象,勾起思乡情结了吧。怠慢了客人不好,于是他走到窗边,没话找话地扯着人尬聊:“嗯咳,你们那个时代,应该也有类似这样的集市吧。”

“有是有,比你们这儿还长上不少,也更繁华,不过我见得不多。”叶修靠着窗框边,目光渺远,唇边一抹不明意味的轻笑,语气不见自得,反而几分怀念。喻文州自问说错了话,想来他常年戍边,风餐露宿,只有偶尔回京述职,才有机会看上一眼。他正兀自忐忑,就听叶修接道,“每次匆匆看过,回去就能跟弟兄们说,家人都在城里好吃好住。我们把边关守得牢固,这太平日子就能更长些。”

“没想到有一天,真能得见狼烟靖平,山河永固。”

喻文州进食的动作顿了一瞬,胸口像被人抽了一鞭,激得他眼眶发热。从小念书时,读到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”,哪个男儿没有为国抛头颅、洒热血的壮志豪情。可太平年代过得久了,连他都快忘了硝烟弥漫的滋味。他挑起眼瞥瞥抱胸而立的叶修,虽只是孤魂一缕,初见时沾满血腥和泥泞的眸子,却流连在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身上,软化成一泓柔波。喻文州心跳漏了几拍,鬼使神差地念出句诗文: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”

叶修闻言一怔,偏过头来颇为意外地看着他。喻文州被他盯得后颈发毛,佯装声势回道:“干嘛,还不让会两句诗了?”

“没,就觉得你声音还挺好听的。”叶修目不斜视,昂首朗笑,“不过这首可不是这么念的。”

他音色深沉,比起喻文州温润嗓音,更添几分历经风霜的沧桑,再加上云淡风轻的语气,勾得人心头小鹿乱撞。正午的阳光穿透身躯,映照得他如幻似梦。喻文州移不开目光,心说你是古人,你说了算,不甚服气地回应:“那你教我啊。”

“这首年代可太久远了,我记不住。不如我教你个别的?”说到擅长的部分,叶修眼底光芒锐不可当,迎着喻文州的求知欲,清了清嗓子:

“万人一心兮,泰山可撼!

惟忠与义兮,气冲斗牛。

主将亲我兮,胜如父母;

干犯军令兮,身不自由……(*)”

早就听说古代人念诗如同唱歌,是带着音调的。叶修的嗓音穿过千年,致敬曾经黄沙漫天的日子。喻文州听着耳畔铁骨铮铮的担当,心口一暖,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弧度。

 

4.

“文州哥,这幅画真漂亮,你给我讲讲构思呗?”

时光飞逝,粗略算来叶修到访已有月余。两人翻遍古书典籍,别说是鬼神,就是人穿越时空的案例方法都没找到。好在两人分外投缘,相见恨晚。况且这段时间不见异样,叶修也乐得安宁,整日悠哉悠哉跟着喻文州忙忙碌碌,甚至一起去做过几次除鬼的买卖。喻文州的安魂歌自然是唬人的把戏,叶修可是货真价实的千年老鬼。碰上个别贪婪或是玩心重的,看见叶修撒丫子就跑,连喻文州都要赞叹一句干干净净。更别说同住同睡,叶修俨然已成为这屋子的另一个主人。

“额,小惠,对画作的理解,每个人各有不同,这样才有趣味嘛。哈哈。”

喻文州干巴巴笑着,背后冷汗直冒。叶修就扒在他肩头,好整以暇盯着面前的姑娘看,颇有些明目张胆的监视意味。喻文州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,暗自庆幸对方没有通灵能力,否则非得被吓掉半条命。

这间画室是喻文州前些年租的商铺,位于黄金地段。商铺主人原本只是个小超市老板,某日店里来了个醉汉,匆忙间落下张彩票,这人捡起后并没物归原主,不想几日后就中了大奖,一夜暴富。街坊邻里流言四起,后来据传店里怪事频发,他们待不下去,才把房子便宜租给了喻文州。奈何新租客生了副好皮囊,店主女儿中了邪似的,三不五时就来店里逛逛,少女怀春的心思四邻人尽皆知。

“小惠,天色不早了,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。回去晚了,李叔会不放心的。”

叶修对这个环绕在喻文州身边的花蝴蝶不算欢迎,腻腻歪歪地明示暗示,不就是为了讨好喻文州。可怜他只是灵体,奈何不了活人。一腔热血无用武之地,只能逞逞口舌之快,每次人走了都要拖着喻文州埋怨许久,殊不知自己那点念头也是半斤八两。喻文州心知肚明,乐得看他斤斤计较地在意,他自己也不堪其扰,因而每次都尽力保持距离。

“是啊文州哥,天都快黑了,你不留我吃个晚饭吗?”

没想到姑娘非但不领情,反倒更贴近了些,纤纤玉手甚而攀附到他小臂上来。喻文州身子一抖,连忙抽身,胳膊却被她抓得死紧:“文州哥躲什么啊?”

“都说这房子闹鬼,我偏不信。这会儿太阳下山了,还真有点凉。文州哥,要不要来温暖我呢?”

她眼露魅惑,姿势近乎索吻,喻文州赴死般后撤,难以想象背后的叶修已是何种表情。他总不好告诉人说,这屋里的确有鬼,还就站在你面前吧?他正思索如何拒绝对方如狼似虎的渴求,门边风铃乍然无风自响,急促音调宛如恶鬼降临,突兀划破暧昧氛围。

姑娘惊叫出声,慌忙抬头望向喻文州,却见他见怪不怪,完全无动于衷,面无表情的苍白面容骤显阴森恐怖。她踉跄后退几步,又回望招魂般摇晃不停的风铃,恐惧席卷全身,失心疯似的尖叫着夺门而出。

她人一走,风铃像长了眼,自发停了动静。喻文州笑颜如花,转向站在风铃下作妖的千年大神:“干什么呢叶将军,欺负活人呐?”

叶修英挺面庞上神情狡黠,张狂笑容写满不知悔改:“不能白瞎我千年的道行,这不是勉为其难,给你去去烂桃花嘛。”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我是分割线,请各位客官深呼吸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5.

自此之后,喻文州和叶修相处更加亲密。叶修不再抵触他在家裸露上身,甚至有时还趁他洗澡,溜进浴室来做些有的没的,早晨也拥有了各种各样独特方式来叫他起床。行为之开放大胆,有时让喻文州都自愧不如。

又是一日,两人一同“驱鬼”归来,本还借着夜色嬉笑打闹,可进了房门,喻文州瞬间屏息凝神。

屋里太过静谧,仿佛天地失声,犹如叶修刚到来的那晚。喻文州心知大敌当前,严阵以待。呼吸间,他忽感身后阴风阵阵,不及回头,指尖符咒飞出,身后叶修长枪出手,格挡住来人攻势。回手再接枪花,将对方扫至一旁。目标正中墙面挂钟,钟面玻璃顿时哗啦啦应声而碎。喻文州向后撤步,见叶修将自己护在身后,才得空去观察擅闯者。

叶修使力之大,对方半个身躯几近破碎,此刻正缓缓修补,半晌才显出本来面目。她身穿大红喜袍,妆容精致,指甲奇长,正是芳华年少。面容却是扭曲的,瞪着两人方向有些狰狞,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叶修……”

“是你?”喻文州一头雾水,叶修却拧紧了眉,似是故人,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?”

“只怪那臭屁的道士,好高骛远,将我姻缘线扯出,要与你结夫妻之好。”女子手掌一挥,直指叶修面门,“而你,弃我于不顾,兀自脱逃,害我独自承受违反律令之过!若寻不得姻缘,便永世不得超脱!”

“你问我为何在此?自然是看不得你潇洒快活!”女子怨气满身,尽数化作黑气缠绕,“我知道你看不上我,可惜你姻缘线飘荡不定,被阴间官吏查探不过迟早的事。倒不如,我早些拖了你,一同入无间地狱受苦!”

攻击又起,没等喻文州反应,叶修已与之缠斗一团。打斗间刻不容缓,好在叶修勇猛非常,还能分神质问女子:“撇下你一人是我不对,可大婚之日,你明说只愿与情郎长相厮守,宁可魂飞魄散不愿屈从,怎么今日又反咬一口?”

“是,我是说过。”女子急喘,眸中流下血泪,执起桌上茶杯向喻文州面上袭来,被叶修使力缓了力道,“可怜我的杜郎,在三途河畔苦苦等候,却等不来有情人终成眷属!可叹我姻缘线已断,寻寻觅觅却无枝可依——”

“姑娘!”她还要再说,哭诉声却被第三人扬声打断。喻文州伸手接下飘至面前的茶杯,沉声道,“你所说的姻缘线,可是你身后红色那条?”

“?!”女子动作骤停,吃惊瞪视这位理应一无是处的活人,“你……你看得见我?”

“不止是你,我还看的到,你所谓的姻缘线。”喻文州把茶杯就近放在桌沿,指向女子背后,“你回头看看,那根红线,可是连着的。”

女子呆若木鸡,静立半晌,看他眼中不似作伪,才缓缓回身去看。一条从脊背延伸的红线若隐若现,自墙体穿出,一路绵延远方,无穷无尽。

“如果我没猜错,你口中那位杜先生,应该也在积极找寻你,并且努力修补连接上了你们的姻缘。”喻文州语气笃定,进而上前一步与叶修并肩,“姑娘,等待的人就在身后,何必再去为难无关人等呢。”

“哈,哈哈,哈哈哈哈——”女子不敢置信地盯着红线许久,悬在半空的身子摇摇欲坠,发出几声悔不当初的嘶哑苦笑,低声如喃喃自语,“是我太过偏执,却不知那个呆子,竟然还有这般能耐……”

“抱歉,我的确不知当初鲁莽,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。对不住……”叶修看她这样,明白事件平息,也顺势劝导,“我暂时,还没有去阴间报道的打算。耽误了你的时间,不过既然执念放下,你大可回去寻他了。”

“不必道歉,你我都是逼不得已。是啊,执念放下,我便该走了。”女子善解人意地摇头,温婉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,喻文州诧异发现,她的灵体居然在渐渐消散,“怪我愚钝,满以为怨念加持,拼尽能为就能撕裂时空,不想早断了彼此的退路。杜郎一介书生,又是饥寒交迫而死,怎会有能力穿越。如今我回返无望,往生无门,只剩消散天地一途。可惜杜郎永生永世,再也等不到了……”

月色下飘落一声叹息,那光彩夺目的身影,连同她身后红线,尽数失了踪影。

 

危机解除,喻文州双腿一软,登时瘫坐在地。

“文州,你怎么样?”叶修吓了一跳,赶忙回身查看,不放心地蹲下平视他褪尽血色的脸。喻文州惊魂未定,努力调整呼吸,与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,才勾起安抚的虚弱笑容:“我没事,你们那世界,可真够吓人的。”

“文州……”看他恢复,叶修面色愈发凝重,终于抬手隔空蹭了蹭他面颊。喻文州看他忧愁眼神,心中不由弥漫不祥预感。

“那女人说的对,我姻缘线已出,阴间官吏找上门是早晚的事。他们个个实力强劲,我留在这儿,只会给你招来祸端。”

他咬牙说完便起身,竟是作势要走。喻文州仰头凝视他背影,咽喉像被人扼住,如同眼前断在风中的红线。他心头发紧,脑中闪过一丝清明。

“叶修,如果……我们把姻缘线系上呢?”

 

喻文州的方法十分简单。姻缘线是人与生俱来,既然叶修的姻缘线无主便会暴露,那把它封死结对,不就没有后顾之忧。叶修看着他眸中殷切挽留,说不出拒绝,只好答应试上一试。

一人一鬼结伴而行,利用网络和图书,查阅了大量有关冥婚的资料。喻文州从没想过,从前嗤之以鼻的事情,会成为他如今的救命稻草。他设了礼堂,摆了祭品,依葫芦画瓢制作了新的符咒,像是执拗地做一场荒诞梦境,直到跪在地面拜堂成亲,才感到些许真实。

他俩拜过天地,执手坐于床边,叶修仍是不忍,再三确认:“文州,你可想清楚了,姻缘线和我相连,你今生便无法再娶妻生子,过寻常人的日子了。”

喻文州展颜而笑,无怨无悔:“怎么,邂逅过大名鼎鼎的叶将军,我还能看得上别人吗?”

 

6.

解决燃眉之急,喻文州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。新婚燕尔,二人世界过得蜜里调油,寻到知己,抵足而眠也能意乱情迷。叶修依然陪他外出工作,二八大杠晃晃悠悠,抖落一路春意盎然。

这天正赶上小年,可惜工作在前,还得去城郊干老本行。刚入夜,喻文州就收拾家伙什准备出发,可一向积极的叶修却犯了懒,站在原地不动。喻文州持续逼问,他才涨红了脸吞吞吐吐:“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吧……我,我想给你个惊喜。”

相处久了,叶修早露了本性,平日里调戏起他没脸没皮。粗枝大叶的家伙突然这么羞涩,看在喻文州眼里,心底大呼过瘾,志得意满地挥手道别:“好的,我去去就回,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哦!”

“哈,那你可得快点收工了。”叶修挑衅似的扬眉,刺激得喻文州跨上自行车,飞速骑远。待他身影拐出了巷口,叶修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散去,鬼魅之声令人胆寒,“终究是来了啊。”

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”自他身后闪出数十个漆黑身影,无一例外脚不点地,转瞬间将他团团包围,“你躲得够久,我们也给够了时间让你和他道别,是时候回去领罚了。”

“呵。”叶修手中长枪幻化,枪尖一点寒芒,“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!”

 

喻文州今日的进度不慢,心头却无故不安。叶修区区灵体,能给他什么惊喜?担忧胜过期待,他连流程都做错好几项。不过客户都不了解其中门道,他也只是应付差事,互相不会戳穿。匆匆结束工作,没顾上点清金额,喻文州就以最快速度赶回家中。可他刚到近前,心脏就沉沉地坠了下去。

叶修长枪在手,舞动间虎虎生风。虽有一夫当关之勇,但敌人不可小觑,逐渐寡不敌众,力有不逮。喻文州大气不敢出,生怕打扰战事。然而对方不留后路,一经发现他出现在附近,其中一位就驱动鬼神之力,生生折断接连几根行道树,径直向喻文州砸来。

“文州!”叶修大惊失色,奋力后撤。眼见着喻文州躲闪不及,他长枪直指,将树木劈作两段,又落于地面,护卫喻文州节节后退。心有顾忌,叶修左支右拙,施展不开。喻文州愤恨自己无能帮他,只好尽力自保。电光火石间,他身侧突然冲出一抹黑影,叶修倾身去挡,顿时被对方捅了个对穿。

“唔!”来者武器似是专门针对灵体,叶修胸口吃痛,咬牙抬臂横扫,斩飞对方头颅。可毕竟行动受制,敌手同伴前来补刀,刹那间背后又中几下。叶修呜咽一声,随对方拔出武器的动作,终究撑持不住跌坐在地。

“叶修!”喻文州目眦欲裂,哭喊着匍匐上前。对方武器特殊,造成伤害竟无法自行愈合。他们死伤过半,不算讨了便宜,见叶修倒地也不再恋战,腾空而起,高傲奚落道:

“生前是个将军又如何,敢抗命不遵,还妄想和活人缔结连理,真是笑话!就留你这条命苟延残喘,想长相厮守,就看你有没有力气,再去撕裂时空,转世投胎做人了,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
 

“叶修,叶修……”

都成了灵魂,居然还这么痛。叶修苦中作乐地想,当年横尸战场,好像也没这么疼。估摸是安逸日子过久了,忘了吃苦受罪的滋味。但起码,那时无牵无挂,不至于像现在肝胆俱裂。喻文州的低泣萦绕耳边,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试图拼凑起举重若轻的笑意。

“文州,送我一程吧……就,唱唱你最擅长的安魂曲,走的时候……可能就没那么难受了……”

“叶修……不要……”喻文州肝肠寸断,双臂虚虚拢在他发际,泪如泉涌,“不要走……”

“唱吧……我想听……”叶修靠在他膝头,意识迷离,虚弱得只剩气音。他扬手拭过恋人面上泪迹,悄然许诺:

“别哭啊,我答应你,若有来生,一定回来找你。别忘了,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……”

 

“叶修,叶修……”

一曲终了,喻文州趴俯在地,指尖死死扣住地面,哭得撕心裂肺。面前形影相依的灵体,早已灰飞烟灭,再不见一丝一毫踪迹。

叶修年少入伍,最终战死沙场。或许他曾枕戈待旦,征战四方;或许他曾捍卫国土,庇佑人民。可死后身归黄土,葬于异乡,却寻不得永世安宁。甚至穿越时空间隙,想守他偏安一隅,也是妄想。

喻文州直起身,面上泪痕已干。他庄重地将烛台点燃,祈愿这荧荧火光,照耀那人回乡路上长明的归处。

魂随身灭又如何,岂有来世又如何,叶修已然安放在他记忆里,不离不弃。

 

7.

春去秋来,岁月更迭。常言道,五年便是一场轮回。叶修消散后,五年又过几个五年。喻文州更换了几处工作地点,辗转来到B市谋生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风铃脆响,有客来访。手中画作只剩最后一笔,喻文州不及分神,于是头也不回招呼来客。沉默蔓延,对方半天没说话。他疑惑不解,扭头匆忙一瞥,却几乎停了呼吸。

“这风铃,还在这儿啊。”男人似乎自来熟,兀自在店内转悠,视线游移到门边的风铃,才莞尔一笑,好像他早已见过此间风景。他身穿休闲装,光从款式就可看出价格不菲,年轻的面庞满是好奇和未脱的稚气。只见他转过身面对喻文州,眉头一挑,活脱脱纨绔子弟,“嗨,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?”

男儿有泪不轻弹,此刻泪珠却似决堤,争先恐后地模糊了喻文州的视野。他也算不老不死的半个妖怪了,喻文州想,怎能在个二十出头的小毛孩子面前泪流满面。他使劲全身的力气克制,忍得双唇发颤,还要抖着声故作平静道:“有吗?”

“可不嘛,这儿,就这儿。”对方反手指着头顶的风铃,意气风发,“我还在这儿给你唱过歌呢!”

喻文州被他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,泪水滑落,他似是不满那人来得迟了,略带埋怨地低声嘟囔:“又不是唱给我的。”

“可。”男人柔和了神情,微微下垂的眼角透出些许深邃,低沉嗓音如清风令人心安,“我还记得呢!”

“但我都快忘了。”喻文州嘟着嘴,被一步上前的对方吻个正着。唇舌交缠,带着陌生又梦寐以求的温度,经过脸颊爬至他耳畔:

“没关系。我们还有无数的时间,去创造新的记忆。”

 

FIN

 

(*出自【明】戚继光《凯歌》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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